紅檸檬 花宵 道中

趙雲不顧一切划船遠離江東，直往大江的對岸去，那兒有人在接應，他整個腦袋亂成一片，嘈雜不已，俯身看著白衣染血的荀練，不斷地喚著她的名，到最後幾欲撕心裂肺地吼叫著。

荀練的胸口筆直地插著甘寧的箭，另一隻手掌亦血流不止，已然完全失去意識。

趙雲到最後突然放下了槳，船也不划了，跪了下來，一旁的阿斗呆滯地坐在船邊，看著血淋淋的女人。

趙雲此時果真如張昭所言，身穿白色戰甲，在一旁的是一身黑色布衣手執鐵扇的諸葛亮，兩人此時身上都傷痕累累。尤其是趙雲，身上的鮮血染著白色戰甲更為顯眼，在木造的碼頭畔，與一身紅豔豔的蓉姬對峙著，滿地皆是三人兵刃酣戰的殘骸。

荀練遠遠就看見趙雲和諸葛亮兩人聯手被蓉姬打得落花流水的情景，不禁看傻了眼。蓉姬此時簡直是毫無人性，毋怪張昭說若是蓉姬叛變，江東就下了格殺勿論令，成為敵人的確是心頭大患，一個趙雲加上一個諸葛亮都打不贏，上回在祭風壇上她也親眼目睹夏侯夫人潮生和諸葛亮聯手被蓉姬壓著打的情狀。

遠方的江濤，來了一列戰船，上方的旗幟色彩炫目，大大地寫了個「甘」字，荀練皺眉，甘寧原本就是個海盜，水上戰對他來說容易極了，要是待甘寧來到，趙雲與諸葛亮便難逃他與蓉姬掌心。

荀練後方是懸崖，前方是江東無情的白髮軍師張昭，還被直擊刨開周瑜心窩的現場，躲都躲不掉。

拈針在手，然而張昭的女兒蓉姬的武功既然是江東一絕，上回也見著張昭房中有擺武器，肯定也是個練家子，自己這種小伎倆很快就被識破了，要如何逃離這個無情老兒的掌心？

只見張昭悠悠說道：「於理我應該要為了江東利益殺掉妳這個心頭大患。我們剛才說過了，我們對於父女情愛的定義完全是背道而馳，你們的想法我永遠無法理解，我與蓉兒效忠的，都是孫家。甭說做一個好父親，對蓉兒而言，我根本就不是父親；相對的，蓉兒於我而言，只不過是把刀。」

荀練咬著牙，挖開周瑜的心窩，在那之中，果真找到了一個手指頭大小的小盒。

「真難相信……當初席惡師父怎麼忍心把這個東西埋進周瑜體內……。」荀練喃喃自語，此時已是日正當中，荀練手中捧著那個染血的錦盒，轉頭看向她早就準備好的馬。

必須想辦法隨著劉備等人逃離江東。

「動手吧。」周瑜順著荀練的意思，走到了無人的偏僻角落，坦然地席地而坐，閉上眼睛。

荀練默然。

「怎麼？下不了手嗎？我體內可是有妳的解藥喔。妳殺人如麻，還怕多我一個嗎？」周瑜笑笑，眼睛依舊是閉著，「估計這時辰，趙子龍應該快跟蓉兒碰上面了。讓妳動了殺機的除了妳被郭嘉錦囊設計打掉的胎兒之外，還有妳那主公打算與江東拆夥吧？」

清晨天尚未全明，周瑜臥倒在榻上，小喬侍寢在旁。

周瑜撐著因為長期箭傷而痛苦不堪的身軀想要坐起身來，卻沒有辦法施力。

身旁的小喬熟睡著，周瑜說話試著想要喚醒她，叫她快點逃跑，卻毫無作用。

「平定南郡之後，我們就可以藉機遷到巴蜀去。那裡地勢險要，難攻易防。」諸葛亮敲敲桌子上的地圖，對著荀練說。

「哼，遷到巴蜀？你說得倒簡單。我這幾日觀察主公與孫夫人的相處模式，孫夫人實在是任性得很，一點都沒有要與我方聯姻的意思啊。」荀練說著軟軟地走向趙雲的身邊，爬到他的大腿上，柔柔地趴在他身上。

荀練口中的「孫夫人」，仍是孫權的胞妹孫尚香，生得貌美靈動，性格嬌貴剽悍，身邊帶刀侍衛二男二女共四人，自己也隨時保持兵器不離身。

荀練向張昭以及蓉姬撂下了狠話之後，就旋身出門。趙雲想都沒想就把她打橫抱起，大步走了出去，留下張昭和蓉姬二人。

「妳在做什麼？不是要妳好好地休息嗎？妳怎麼擅自跑了出來？」看著因為甫流產而身體虛弱一臉蒼白的荀練，趙雲心疼地問道。

「小產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休養幾天就好。」荀練淡淡地說，一手撫住趙雲的臉頰，輕聲說道：「蓉公主對我很好，張昭也不是壞人。」

蓉姬不知何時竟然站在趙雲的身後，趙雲完全沒有發現，足見其輕功之佳。

她面無表情，一身紅衣映著燭火，她的皮膚偏白，加上那個淡漠的臉龐，簡直是詭異至極。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連對她有情的諸葛亮都搞不清楚，他趙雲怎麼會知道。

「那麼你知道了吧？尊夫人對於郭嘉之情無以回報，所以順著他的意思，替你擋了那杯毒酒，自己墮掉了那一胎。那根本不是個意外，也不是個無法解決的狀況，而是郭嘉願打荀練願挨。」

張昭淡淡地說著，趙雲這邊卻是鐵青了臉。

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面對。

「我說呢，你的主公與我們郡主的大婚之日，你來這裡做什麼呢？」蒼老的聲音氣定神閒，平淡得像是在與熟人談話，張昭此時手上捧著書，正在做眉批。

「沒什麼，雖然今日是大喜之日，但是對我來說卻是喪葬之日，我這人膽小如鼠，連碰到我兒的勇氣都沒有，不要說碰了，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內人今日小產，據說是你幹的好事？」趙雲冷冷地站在張昭的斜後方，手上提著龍膽槍，即便身穿素白色布袍，依舊威風凜凜。

「你的妻子原本可以不用小產，你的孩子原本可以保住。」張昭緩緩地抬起頭來，「是尊夫人自己接下郭奉孝的戰帖，怪不了誰的。你若是中了毒，尊夫人鐵定立刻替你解毒，絕對不會演變成現下這個樣子。」張昭老神在在，淺笑自若，他雖然一頭白髮，外表年紀因為事務繁忙的關係，比實際年齡看起來還要大得多，看起來卻是溫文儒雅，說話不卑不亢，不急不徐，不冷不熱。

趙雲在諸葛亮離開後，把荀練身上的染血的衣物盡數脫下，問道：「要另外請大夫嗎？我怕妳自己沒有力氣。」

荀練渾身赤裸，嘴唇呈現灰白，說道：「不用，休息一下就好。就只是小產罷了，沒什麼了不起。」

趙雲靜靜坐在荀練身邊，一語不發。

荀練這時候冷汗已經滲透了整個衣裳，她只覺得腹中絞痛到快要支撐不住，勉強在身上施針撐著，臉色蒼白。

最後荀練轉頭看了仍然陷入沉睡的趙雲，對著轉頭過來的諸葛亮慘澹一笑，幾碗酒也讓她滿面通紅，如果不是眉頭皺在一起，笑起來定是明豔動人。

整個聯姻宴上鬧哄哄地吵成一團，荀練深深看了斜對面的張昭一眼，眼中滿是恨意與不甘。

荀練一口乾掉碗裡的酒，一旁趙雲已經是顯現一臉酒醉姿態，諸葛亮看著狀況不對，加上荀練又是孕婦，怎能飲酒？

諸葛亮起身笑道：「子龍真是，平時千杯不醉，偏在主公大喜之日醉成這樣。」說著走到趙雲和荀練的中間，假裝探視趙雲，眼睛直往荀練的方向看去，悄聲問道：「怎麼回事？」

荀練在眾人面前淺笑道：「子龍太過操勞了，讓他趴在這裡睡一會兒也好。」說著冷靜地坐在原地，眼神盯著看著頭上蓋著紅頭巾，容貌完全被遮蔽住的孫氏，『你覺得那會不會是…？』

聯姻宴上，趙雲荀練兩人以夫婦身分出席，難得身穿七彩錦袍華服，盤坐在賓客席方。

兩方按照順序坐下，劉備這邊依序便是關羽、張飛、諸葛亮、趙雲、荀練。孫權那方則是孫權、張昭、周瑜、魯肅。

荀練一入座，便四處尋找蓉姬的身影。望著與平時一般身穿新娘嫁衣的孫氏，孫權的胞妹，安安靜靜地坐在劉備的身邊，姿態優雅，不如傳聞中的剽悍。

劉備大婚在即，趙雲與荀練雙雙離開桂陽，暫借魯肅宅邸，準備參加聯姻喜宴。

夜晚之時，趙雲批案依舊，荀練這廂則是翻著書籍，但是看起來十分不專心，東走走西踱踱。終於趙雲忍不住抬頭問道：「怎麼了，如此焦躁？」說著不禁笑了起來，「又不是妳要結婚，妳擔心什麼呢，『夫人』？」夫人二字刻意強調，惹得荀練一陣臉紅又是好笑。

「子龍，我說這些話你可別生氣。我還是覺得，蓉公主不會老實跟主公走，孔明先生也不會下手殺蓉公主，他根本就沒有辦法下手殺她。即便是你們聯手，我就怕孔明先生到頭來反叛，咬你一口，到時候只怕你有生命危險。」荀練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說出來。

夜幕低垂，荀練一身寬鬆白衣回房，打開房門只見趙雲微笑相迎，桌上擺滿了菜餚以及趙雲吩咐下人為荀練燉熬的肉湯。

「恭喜你啊，給我製造了一個大驚喜。」荀練說話酸溜溜地。

「人都有另一面。」趙雲微笑拍拍他身旁的暖席，「妳害怕嗎？」

趙雲氣定神閒地說出自己開弓射了周瑜一箭之後，諸葛亮和荀練雙雙傻眼。

只見趙雲溫柔地低吻荀練的髮，溫言道：「只可惜我低估了周都督的武功，沒能一箭射死他，取出蝕心蠱解藥，只讓他落得一個重傷的下場。下次不會失手了，小練。」便一身白衣飄飄，緩步離開房間，徒留諸葛亮和荀練二人。

「妳聽到了嗎？」諸葛亮斜眼睨她，「他先開戰了。」

「所以你向主公提了嗎？」荀練閒涼地斜倚在趙雲身旁，事不關己地問著諸葛亮。

「還沒呢，蓉公主那邊還沒打點好。倒是妳，嫁了沒有？」諸葛亮冷冷地回答。

趙雲臉上一紅，荀練倒是大方，笑道：「嫁了嫁了，就差你一個破同盟的計罷了。」

趙雲和荀練二人裸裎相對卻又不知從何做起，不禁笑成一團。

「所以我說，那日妳到底怎麼做的啊？」趙雲笑到眼淚都要流出來，向來收斂的趙雲這輩子從來沒有笑得這麼開心過。

荀練嬌滴滴地依附在趙雲身上，在黑暗中還是有點月光透入，荀練不太好意思地把棉被拉上來一點，兩人坐在暖榻上，趙雲輕輕地扳過荀練的臉頰，月光下的荀練肌膚如雪般白透皙亮，長髮披肩如瀑，眼眸含笑亦帶羞怯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