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檸檬 花宵 道中

荀練挽著趙雲的手，走在周瑜為他們準備的宅邸庭院中，經過的下人們，看到這對金童玉女，都是微笑稱羨。

荀練也很給趙雲面子，手勾得很緊，對江東的人們報以燦爛微笑。

有些男人們都看傻了。

趙雲很忙碌，但是總是會撥冗跟荀練一起用餐。趙雲不在的時候，荀練就會自行拿書起來看，有時候想起些往事，有時候擺些棋譜，有時候紙上練些兵法。

然後有時候，會想起趙雲。

但是她想不起趙雲的臉，一點都想不起來。她對趙雲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長坂坡上，她懷中抱著阿斗，就要摔下馬去，趙雲把她穩穩地摟住，馬兒顛簸，她卻覺得穩，趙雲的臉背光看不清楚，她清楚聽見趙雲的聲音，很醇厚、充滿敬意，並且令人安心。

趙雲和荀練用膳完畢，趙雲微笑道：「我先出去等妳，妳換上衣服。」

荀練笑說：「夫妻更衣有什麼好迴避的？」

趙雲皺眉道：「那只是假的。妳在外面是小芽，在這裡是荀練，天刀門掌門。」

「所以郭嘉一定知道曹操急欲攻下周瑜，郭嘉的錦囊，一定沒給曹操，而是給了別人。」荀練說。

趙雲一怔，欲回答，卻聽得門口一陣敲門聲，趙雲脫下身上外袍，披在荀練身上，荀練心下微微一蕩，看著趙雲毫無自覺的舉動，只覺得說不出的窩心……以及異樣感。

開起門來，是一身黑袍的諸葛亮，他的袖口繡著銀白色的雷紋，頭戴葛布巾，手持黑羽扇，一改以往的白色形象。

「荀小邪。」趙雲輕輕坐在荀練榻旁，柔聲說道：「醒來。」

荀練眼睛懶懶睜開，只見趙雲已經整裝完畢，一頭長髮束成馬尾束，身穿白色練武服加上白色大氅，袖口繡著紫色雷紋，甚是英挺。

微光映入窗閣，撒進荀練的眸子裡，她瞇起眼，趙雲笑笑，伸手替她擋了陽光，說道：「我們今天得跟著孔明先生去拜見江東周瑜。」

「子龍。」荀練挑燈夜讀，看著打著地舖的趙雲，輕聲喚道。

「小……芽。」趙雲本來一聲「小練」就要叫出口，硬是嚥了下去。

荀練哈哈大笑道：「你乾脆叫我荀小邪算了！」跟他父親席惡師父一樣就好啦。

趙雲這幾天心神不寧，他自己也覺得不妥，於是特別早起沖了冷水，拚了命地鍛鍊身體。

趙雲練武之後習慣裸著上身沖水，然而來到江東，他跟荀練依舊是保持著未婚夫妻的假象，所以周瑜那裡便給他們兩人安排了同一間房。

趙雲每天回到房裡的時候，荀練總是不知去向，但是房裡總是會有一桶溫熱的洗澡水，讓趙雲不用在外面沖涼。

荀練悠悠轉醒，左顧右盼，口乾舌燥，只覺得右腹疼痛不已，但是身上的汙泥已經被清理乾淨，她看著偌大的帳營，這般熟悉的擺設，定是趙雲的帳篷。

荀練輕輕撫摸自己的右腹，心裡質疑替她操刀縫合傷口的究竟是誰，莫不會是那個庸醫，職業病一犯，還是想要自己拆開布繃檢查一下傷口，但是她雖然身為醫者，卻又怕痛得緊。

她感到口渴，想要起身飲水，卻聽得有人進帳來，她猛然抬頭，正是趙雲。

荀練上了夏侯惇的馬，懷裡抱著阿斗，她騎著馬，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只覺得四肢越來越涼，全身血液彷如被抽乾一樣，傷口疼痛十分，頭暈目眩，背對著陽光，背脊被曬得不但沒有暖意，反而害怕後方有冷箭射來，全身緊繃。

馬匹顛簸，她覺得她的內臟都快要從傷口掉出來。剛才是潮生手下留情，判官筆本屬暗器的一種，潮生沒有開啟判官筆上的機關，讓她整個開腸剖肚，她就應該偷笑了。

荀練背著陽光，直直地往長坂橋疾馳而去，那是夏侯惇臨走前告訴他，張飛所在的方向。據說張飛鎮在那裡，目前還無人敢過。

荀練從後方被人摀住嘴。

她緩緩地轉頭看，看到一張留著鬍子，五官剛毅，熟悉至極的臉龐。

這個人左眼戴著眼罩，正是夏侯惇。

趙雲忍著痛楚提高警戒，終於等到蝕心蠱效力漸退，他慶幸這段時間沒有人襲擊他，另一方面卻又覺得奇怪，為什麼許潮生沒有過來反擊。

糟糕，一定是她們發生了什麼事。

他腦袋轉過無數個可能性，但是在悲劇的結局之下，他就用「那個身影可能不是荀練」來安慰自己。

趙雲原本要追擊潮生，卻在此時蝕心蠱發作，他摔下馬來，咬得嘴唇破皮流血，緊握住手中長槍，他瞥見一道身影朝他襲來，下意識舉槍格擋，卻使不上力，他大吼一聲，借力一滾，狼狽不已。

眼前的軍士看到趙雲如此，心下一喜。

趙雲此番數度進出，殺了曹軍不少兵士，曹操在高處見了，忍不住問身邊的人：「那個白袍小將是誰？」

潮生躲過箭卻被荀練暗算，情急之下將判官筆射出，卻沒能阻止荀練，她其實心下也不怎麼想跟荀練相鬥，畢竟荀練之前一直是夏侯惇的隨行軍醫，夏侯惇向來疼愛荀練。

她坐在地上，反應極快，立刻滾到牆邊，靜候射箭的人來到。

然而她腿上是越來越痠麻疼痛，她掀起衣袍，拉起褲管，看到小小的針孔竟然一片紫青擴散到手掌般大小，她心道不妙，這針有毒。

荀練手中抱著阿斗，背後是顫巍巍地糜夫人，眼前是昔日待自己如長姐的夏侯夫人潮生。

「妳身後那位是劉備的夫人吧？懷中呢？不會是妳的小孩。所以是劉備的孩子嗎？」潮生一邊說著一邊下馬，「小練，妳把夫人和孩子留下，看在往日情誼上，我可以放妳走。」

「抱歉，恕難從命。」荀練冷汗直冒，她不會武，本來想說遇著普通小兵，靠著一身劇毒還可以應付，然而好死不死運氣非常差，立馬就遇上潮生。她手指間的毒針攢得緊緊的，但是心下絕望，以潮生的身手，怎麼可能讓她使暗器？

趙雲的心臟跳得很快，他心裡害怕夫人和少主已經遭遇不測，他加快速度，全神貫注尋找夫人和少主的下落。

另一方面荀練的神經比趙雲更緊繃，不是因為跟趙雲一樣正在找夫人和少主，而是她在一個殘垣斷壁的角落，找到了一臉惶恐的糜夫人和阿斗。

「夫人！」荀練眼尖，策馬向前。

那夜趙雲荀練二人歸來，荀練在趙雲懷裡哭累睡沉了，便被趙雲輕輕地扛到自己帳營的榻上歇息。

趙雲一整夜都沒有睡，只是默默地守在荀練身邊。

隔日一早，荀練醒來，像以前一樣，自信過人，笑容滿面，俏皮地對趙雲說：「師兄，早安。」

「我以為你愛我。」荀練如此對郭嘉說。

「小練，我愛妳，所以我無法活著對妳下手。

但是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永遠像現在一樣愛妳，所以我這些日子以來留了二十個錦囊給孟德，

趙雲待曹仁退兵之後，便下了馬改以步行，牽著荀練的馬緩緩地走著。

「子龍。」荀練喚他。

「嗯？」趙雲經過數日相處，對於荀練已經比較熟悉。

第二次兩軍交鋒，趙雲還是上了陣，這回帶著荀練。

荀練知道她非去不可，否則郭嘉這回就會派不知道誰來取劉備本營，荀練雖然會下毒，但是郭嘉心更毒。不知道郭嘉有沒有別的計，她只好將計就計，踏入郭嘉唯一被她猜著的陷阱去，也就是讓不會上戰場的自己直接上了戰場。

但是這回郭嘉和荀練都錯了。

荀練叛變了。

曹操軍很早就收到這個消息，只是避而不談此事。曹操素來重用荀彧與荀練父女，他知道荀彧忠心，然而又疼愛這個聰明絕頂的女兒，他自己也是喜愛荀練喜愛得不得了，再加上他手下第一謀臣郭嘉愛戀荀練已久，這也是公開的秘密。

終於今日，曹操、荀彧、郭嘉三人對坐帳中，郭嘉首先將此事端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