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方才探子回報,敵人已經在三百里之外,就快過來了。」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男孩衝進帳裡,臉色滿是驚慌。

 

帳中滿是傷患,戰場上無情的刀械造成的傷口在帳裡漫出鐵鏽味,有的人奄奄一息,有的人咬牙忍痛,但是沒有人哀嚎出聲。

 

大帳的角落,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齊腰的木雕桌台上忙碌著。

 

白衣女子一頭長髮用素色絲帶挽起,晶瑩剔透的汗珠從她白玉無瑕的頸滑落,她眼簾低垂,沾滿鮮血的手動作未停,頭未抬,只是專注地看著她眼前的病人,俐落地縫著傷口。

 

「師父!」見女子恍若未聞,荀小草又急急地喊了她。

 

空靈清幽的嗓音慢慢自女子的唇間溢出:「元讓將軍說什麼?」

 

「是……」荀小草緩緩地低下頭,吶吶地道:「將軍說為避免重大傷亡,決定退兵。」

 

「等元讓將軍親下指示時,我再出去。」此時女子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少年。

 

女子年約二十三、四歲,眉目清秀帶點英氣,額上用白巾綁住止汗,袖口也用繩繫起方便活動,滿手是血,由於一身白衣,胸腹前的血漬清晰可見。

 

「小草,過來。」荀練的聲音甚是成熟好聽,然而一如往常冰冷不帶情感。

 

是不是又說錯話了?荀小草低著頭走過去。

 

閉上眼睛等著師父責罰。以往小草說錯話的時候,師父總是會冷冷地訓斥之後,罰跪三個時辰。

 

這回等了好久,卻沒有等到。小草終於忍不住右眼張開一條縫,偷看一下師父。

 

只見荀練一向面無表情的死人臉竟然有冒出一絲哀傷,她染滿鮮血的右手正伸到小草的臉頰邊,卻頓在那裡。

 

荀練晃了晃眼睛,看見自己滿是血汙的手,還有小草白白的臉頰,輕笑了一下,將手收回。

 

荀小草剛才還以為師父要摸他的臉,少年臉上一紅,心頭一熱,但是在荀練收回手的霎時間就涼掉了。

 

師父果然還是那個冰山師父啊。

 

這樣想著的下一秒,卻見荀練將雙手在白色的素衫上擦拭乾淨,白色的素衫染成了重紅色,而後將手伸出捧著荀小草的臉,低頭看著這個身高還未拉長的少年。

 

荀小草怔怔地看著未曾這樣做的師父。荀練的面容並非貌如天仙,卻也是令人回頭的美人,斜飛向上的眼角增添了她的難以親近。然而此時這個女人的雙眼卻是溫柔無比地看著他,捧著小草臉頰的雙手溫潤卻又帶點寒涼。

 

「小草。」荀練輕輕地喚著當初身為乞丐沒有名字,而荀練替他取的名字,「在元讓將軍撤軍之前這段時間,你將城中所有無力自救的傷患抬來我帳營,如果是尚可行軍,性命無大礙的人,就讓他們跟著將軍走。」

 

彷彿接到使命般的小草,亮起了眼睛。

 

「我們是醫者,雖說是軍醫,但是仍是醫者。我們眼前沒有敵人,只有傷患。無論將軍做什麼決定,我們都是要治療眼前的人。」

 

果然是師父!小草感動地看著亦師亦父般嚴厲,如母如姊般溫柔,一手帶大他、教導他的荀練,用力地點點頭。

 

「元讓將軍驍勇善戰,退兵之計定是經過深思熟慮。我們盡力配合他。」

 

師父話從來沒有這麼多過……小草心中略感不對勁。

 

「小草,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用這雙手救更多的人。你是我最心愛的弟子……。」

 

話說到這裡,像訣別一樣,小草搖頭驚叫:「不要,師父!妳要做什麼?妳打算做什麼?」

 

「好好活下去,小草。」說著,荀練將手上藏好的銀針,輕輕往小草後頸的穴道一扎,小草便暈在她懷裡。

       

下一秒,一隻強壯有力手臂撈起少年,荀練抬起頭來,看著從剛才小草進帳之後便默默跟在他身後的獨眼男人。

 

「我們家小草就拜託元讓大人了。」荀練輕輕朝夏侯惇一笑,對旁邊的助手吩咐道:「把下一位傷者抬上來。」

 

「小練,妳這樣讓我怎麼跟荀大人交代?」夏侯惇苦笑,他待會就要撤軍了,剛才荀練那番話根本就是說給他聽的。她要留下來,救所有瀕死的傷患,不跟著他一起撤。他的軍醫雖然多,但是都比不上荀練的醫術高超。

 

更何況荀練還是荀彧大人的親生女兒。

 

「父親向來了解我。」荀練笑得美艷絕倫,「但是還得麻煩大人替我對父親說聲對不起。」她的訣別堅定無波,看來已經坦然面對被俘虜的死亡,「我必須將還有可能的傷患全部救起。更何況來者是傳說中對俘虜向來寬容的趙雲,說不定只要我這一顆頭,就可以換這四千傷士一命。」

 

「奉孝會不開心的。」夏侯惇還沒有放棄說服,終於說出這個不能說、然而與郭嘉交好的他卻知道的名字。

 

聽見郭嘉的名,荀練渾身一震。

 

 

『練兒,萬事小心。』郭嘉一身墨青色長袍,溫柔堅定地看著眼前的白衣女子。

 

『我醫術高超,將來定給你想到治病的方法。』她笑,對他眨眨眼,卻保持著於禮之內的距離。

 

『妳跟在元讓身邊,我很放心。元讓武藝高超,定會好好保護妳。』本來想伸出去的手頓了一下,還是收回。郭嘉俊逸淡然的臉龐深深烙印在荀練的瞳中、心上。

 

『奉孝叔叔,你先擔心自己罷。』隨性戲謔地勾了勾嘴角,荀練將眼神撇開,不再去看郭嘉。

 

『練兒,我……如果我的病好之後,我……。』郭嘉欲言又止。

 

『病真好了之後再說。』將笑容歛起,荀練深深地望著他,轉身翩然出帳。

 

『練兒,我……如果我的病好之後,我……。』

 

 

 

我便娶妳為妻。

 

 

 

她當然知道郭嘉要說的話。

 

但是他說不出口,因為他根本沒有自信會好起來。

 

她也不敢聽。一來身為醫者,她竟然治不好郭嘉的病。二來,對於郭嘉,她向來如叔父般敬重,郭嘉身體雖不好,但是生得一張年輕的面龐。荀彧早婚,所以她的年紀跟郭嘉也相差不過十歲,加上她早熟,郭嘉對她很是喜愛。兩人都是公事為重的人,情愫若有似無,未曾說出。

 

 

「奉孝叔叔?那希望他早點想到方法來救我們。」她刻意強調郭嘉是父執輩的人,展顏一笑,隨即堅定地看著夏侯惇:「只要他身體平安便好。相信我,我會盡我所能活下去。」

 

夏侯惇知道再勸下去也無用,像拎著小貓一樣地拎著荀小草,大步踏出帳營。

 

「全軍撤退。將所有無力自救的傷患抬至荀軍醫帳中,荀軍醫留下拖延敵軍時間。」

 

聲若洪鐘,無須軍士傳令,全軍皆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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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檸檬花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